读书扎记

作者：masok
内容：
再读《背影》兼述我与父亲二三事
父亲离开我十多年了，这十多年间，父亲的音容笑貌总萦绕在我的思绪里或出现在我的梦中，从没有离开过。
最近从二手书店里淘了一本《中国现当代散文精选》，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编辑在目录页不署文章的作者，一篇篇读下去才发现许多文章都是现当代大家的作品。其中就有朱自清的《背影》。
《背影》是中学课本里的读物。内容很简单，作者要回北京了，父亲送他到车站。文章简炼，一千二三百字，沒有华丽的词藻，也没有引经据典。所述更是极平常的父子间的一次送别。
年轻时读《背影》，没留下什么印象，甚至觉得作者无病呻吟，一点小事值得如此铺陈吗？
73岁了再读这篇文章，如入作者情感的海洋，虽波平浪静但暗流涌动。当作者看着父亲笨拙的背影艰难地爬挪上站台为儿子去买橘子时，作者的眼泪下来了，我的眼泪也下来了。
我与父亲也有过一次送别。1964年的夏天，父亲到浙江南浔看望当兵的我，那年我18岁，距我离开家正好一年。父亲在部队住了三天，走的那天我送他去南浔汽车站。买好车票后我对父亲说，我去银行，一会就回来。父亲问我去银行干什么，我很骄傲地说，我存了20块钱，取了给您。我当兵第一年每月津贴费是6元。
父亲执意不让我去，说留着自已用。我们站在石桥上，父亲轻轻地搂着我的肩膀，彼此都没说话，默默地看着桥下的流水和穿梭的木船。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很严酷，我从小就怕他。从沒享受过被父亲搂着的温暖，有点受宠若惊。
我一直认为父亲搂我不是下意识的亲昵，而是对我的褒奖，褒奖我长大了，懂得孝敬父母了。
小时候我们住在釆石公园街，方圆数里散落着数不清的池塘。孩子们都喜欢戏水，有的水性很好，扎猛子、踩水如水獭般自在。但我却不敢下水，因为无论我在哪个池塘下水，父亲总会知道，晚上父亲回到家并不审问，抽出鸡毛掸就打。父亲打我时的凶相很可怕，咬着牙，下手很重，一抽一条血痕。几次以后，我便不敢下水了。
我一直很纳闷，父亲怎么会知道我下水的呢？多年以后，小妹向我揭开了秘密，原来所有池塘边的人家，父亲都打过招呼，只要看到我下水，就会向我父亲告密。
后来我在部队练武装泅渡，因为不谙水性吃了许多苦。我给父亲写信抱怨。父亲只是嘱咐我注意安全。
我很羡慕我的外孙，小小年纪便在恒温的游泳馆里练游泳，有教练教，父母陪，叔叔辅导。刚7岁，蛙泳水平与我这个受过专门武装泅渡训练的外公便不相上下了。
我沒有见过我祖父，在我出世前祖父就去世了，刚好60岁。我小时候看到过祖父的一张照片，约8吋大小，胡子很长。照片装在一个相框里，放在窗户洞里。以后这张照片不知去向。我很遗憾了一阵子。
父亲去世以后，小妹保存了父亲的一张遗照，很珍贵，是生我那年夏天拍的。那年父亲26岁。我从深圳回来搬入新居时，小妹把这张照片送来给我，如今这张照片挂在我客厅的牆上，下方是我65岁时的照片。65岁的我守护着26岁的父亲，永恒不变。
父亲对祖父是有歉疚的。他没能力孝敬祖父祖父就去世了。我陪父亲无数次地上过祖父的坟，从父亲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这种无法弥补的愧疚。我在深圳晚报上发表过一篇散文，名叫《上坟》，记述了父亲上坟的许多细节。这篇散文获得深圳晚报当年的优秀作品奖。
那年春节我回家度假，特意带了发表《上坟》的深圳晚报给父亲看。记得那是个温暖的冬日下午，阳光斜斜地照在老屋的门前，父亲躺在躺椅上，捧着报纸在看，我坐在他身边的青石门坎上等待父亲的读后感。父亲看了很久，以致于我等得不耐烦了，问他写得怎么样。父亲缓缓地放下报纸，沉默了一会，语调平静地说了句"蛮感动的″便再无言语。
现在想起来，这篇文章写得很及时也很值得，在父亲生前帮助父亲释怀了他对祖父的歉疚。

我的父亲一摄于1946年6月
来自: Android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