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型批评视角看张爱玲小说的镜子意象

作者:马鞍山海通证券
内容:(一) “原型批评”理论的重要代表人诺思罗普·弗莱认为:“我需要一种历史的方法来研究文学,但这种研究方法应该是一部真正的文学史,而不只是把文学史比作某种其他的历史。正是在这一点上,我强烈地感到文学传统中的某些结构因素极为重要,例如常规文类以及反复使用的某些意象或意象群,也就是我最终称之为原型的东西。”由此,弗莱正式在文学批评领域提出了“原型”这一概念,将“原型”概念由心理术语转换成了文学理论术语。弗莱《文学的原型》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反复出现的意象”、“是一些联想群”,是“具有约定性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在原型批评理论家看来,整个人类的文学作品其实就是几部不同类型作品的不断反复出现。先代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意象通过“集体无意识”渗透到一代代作家的血液中,再被这些作家“无意识”地通过一部部具体作品创作出来,并再次影响到其后的作家。在不同作家创作出的这些不同作品中,虽然其中带有每个作家自身的特色,但其作品中的人物、情节、意象却总能在先代作品中找到原型。本文中,笔者将从张爱玲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镜子意象着手,去分析传统文学对张爱玲小说创作的影响。 (二) 张爱玲小说中对镜子意象进行了着力的描绘,它们有着很丰富的原型意义,她对镜子的感官印象捕捉,充分显示出她的艺术思维的独到与精细。她笔下的镜子、玻璃等相关物象,无时不与人物的特定情绪、瞬间感受相联系,通过意象特征折射出人物的心理过程和感情波澜,意象由此成为重要原型。原型批评理论代表人物弗莱认为,某些自然界的普遍意象的重复出现不能仅仅视为一种技术上的“巧合”,而是应当将其看做是某种“原型”的反复出现。张爱玲小说中反复出现的镜子意象,就是古典文学中历经积淀而形成的重要原型。 镜子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反复出现的重要意象,是一个重要的原型,经常出现在男女情感纠葛关系中。镜子的物理特征生发出了镜子的原型内涵。镜子易碎的特性,很容易形成对男女、夫妻之间感情残缺的暗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喜欢用破镜来形容人与人之间感情破裂。“破镜难圆”已经积淀成了镜子的原型意义。镜子于是成为了男女情感关系的象征。镜子意象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就常常被用作男女、夫妻感情的象征,镜子的完好与缺损就暗示了男女、夫妻感情的融洽或不和。镜子的另一特征是映照性,能够让人物在镜子面前暴露无遗,所谓“相由心生”,人物的内心世界也必然由于镜子的映照而完全暴露出来。张爱玲的小说大多描写女性和残缺的爱情传奇,镜子这一原型在其小说中所起的原型暗示就非常有意义了。张爱玲小说中的人物常常主动出现在镜子面前,镜子照出了这些人物的原形和灵魂。人物的悲欢离合,主人公感情破碎时的无可奈何在镜子面前表露无遗。 (三) 在《鸿鸾禧》这篇小说中,围绕玉清、大陆的婚礼筹办,展现了娄家一家老小彼此勾心斗角相互算计的过程,兄第姐妹们相互算计,父子母女之间相互算计,就连姑嫂、亲友之间也是勾心斗角。大陆和玉清甜蜜新婚的背后,竟是娄嚣伯和娄太太这一对怨偶。娄太太在对往昔日子的扭曲追忆中逃避当下的不堪,用给媳妇做婚鞋这一少女时的技艺来回避现今生活中的无用。娄嚣伯多年来不断发现妻子的短处,夫妻二人终日吵闹怄气,感情濒临破裂,理想中的生活在现实中一碰即碎。在《鸿鸾禧》中,镜子意象反复出现,折射出娄家亲人之间感情淡漠,经不起生活磨砺。张爱玲在小说中给娄家配以处处玻璃的装饰,充满了易碎性。堂屋桌面上的玻璃,玻璃上盛着“威士忌”的玻璃杯,结婚礼堂里黑玻璃的墙,“整个的花团锦蔟的大房间是一个玻璃球,球心有五彩的碎花图案”,这些都是张爱玲有意识安排的。“娄太太戴着眼镜”,“娄嚣伯也是戴眼镜”。戴眼镜的娄太太在浴室里凑到镜子前,“几乎把脸贴在镜子上”照,她的悲伤在自己眼前都是模糊的。浴室中的镜子让娄太太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悲伤,因而这样的悲伤更具有了悲剧性。冰凉的镜面也就成了此时娄太太心境的写照。镜子通过其积淀的悲剧原型意义,在构筑人物悲剧性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为小说人物的悲剧展开提供了契合的环境背景。每当故事发展到紧要关头,镜子就及时出现,人物就在这些易碎物象的包围中继续情感碰撞,这些镜子和玻璃意象很大程度上深化了小说人物和情节的悲剧性。 《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是张爱玲小说中描写最为彻底的人物。惟其彻底,所以有最为深刻的悲剧性。而曹七巧的悲剧就在于她用自己的一生完成了从年轻时候的天真烂漫到嫁入姜家尤其在做了婆婆以后的变态过程。这一转变过程凝聚了曹七巧辛酸的心路历程。而这十年的转变过程作者并没有详尽描述,而是借助镜子来完成过渡的。“风从窗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幅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这里,张爱玲充分运用了镜子原型的映照性内涵,通过一面镜子把曹七巧苦难而又漫长的十年凝聚起来,这十年是曹七巧生命中噩梦的十年,物是人非,为后来曹七巧的心理变态做了很好的铺垫。 《连环套》中,镜子意象对故事情节的指引更是令人拍案叫绝。与“丈夫”闹翻的霓喜,用尽力气摔砸“开张志喜”的描花镜子,“镜子从他们头上飞过,万道霞光,落在街沿上,哗啦碎了,亮晶晶像泼了一地的水。”张爱玲将碎镜意象和水意象做了类比,所谓“覆水难收”,“镜碎”以后,霓喜即被“丈夫”赶出家门。这“碎镜”显然暗示了他们关系的破裂,“破镜难圆”的原型内涵,作为中国人对于夫妇关系的隐指,在张爱玲的笔下,得到了又一次传述。并且,这里的“碎镜”描写也为后文的情节设置了铺垫,让读者在后文的事实面前不感到突然,是文章结构显得自然和谐。 镜子易碎的原型内涵对小说主旨和人物命运的能指作用,在《心经》中达到了最为深刻的呈现。小说写的是许小寒与其父亲许峰仪之间畸形的恋情,女儿小寒和父亲之间的感情让父亲在感情世界中抛弃了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小寒的母亲,家庭在这种不正常的情感纠葛中时刻处于破碎被毁的境地。小说中有两处关于镜象的细节描写。当小寒对父亲热情表白之后,许峰仪竟有些不能自持,“隔着玻璃,峰仪的手按在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华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上面印着青头白脸的孩子,无数的孩子在他的指头缝里蠕动。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峰仪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玻璃折射出父女之间的不可明言的感情,使父女的感情可望而不可及,这样的感情是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延续下去的,这也为后来许峰仪转而去爱和小寒长相相似的凌卿埋下伏笔。小寒望着即将离家出门的父亲,她感到“短短的距离,然而满地似乎都是玻璃屑,尖利的玻璃片,她不能够奔过去。她不能够近他的身。”“满地的玻璃屑”,相当透彻地写出了小寒当时的心境,许峰仪最终选择了段凌卿,这让许小寒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彻底碎裂,本来“隔着的玻璃”变成了满地的碎玻璃,一切都无法挽回。文章中这两处出现的玻璃意象,一处出于许峰仪的眼中,一处出于许小寒的眼中,或出之以“碎”,或出之以“隔”,集中暗示了这种逾越伦常的情感,不能产生人生的完美。“玻璃”意象承载了小说人物情感命运的主题,作者通过玻璃的能指功能,将人物情感和小说主题展现出来。“玻璃”意象实是这篇小说的主导意象。“镜子”意象的一次次有效指引,让读者对“碎”意象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四) 张爱玲的小说中反复出现“镜子”“玻璃”等意象,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我们必须充分考虑到原型对张爱玲创作的影响。就“镜象”的本质而言,它原本就是一种原型,有着丰富的原型内涵。由于张爱玲小说中“镜象”原型的多次、多角度出现,我们有理由相信张爱玲对于中国的“镜象”文化,有着充分的了解。她几乎利用了“镜象”的一切物理功能,如“碎”、“圆”、“光”、“凉”等,更利用了“镜象”的映照功能,写出了人在镜象面前的内心紧张与灵魂暴露。
雨山湖小水怪 回复:我就是进来看看